序#

我是……一名新大陆调查团第五期团的猎人。

没有高超的技术，没有过硬的背景，也没有丰富的狩猎经验。为了混口饭吃，我跟着调查团来到了新大陆。

队伍里似乎有一名不爱开口的年轻猎人，大家都说她是“天上来的第五期团”。她的入团经历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传奇，前往新大陆的途中，船只出了事故，她最后从天上奇迹般生还。并且在这之后，她一路完成了重大的任务，哪怕是古龙也随便讨伐给大家看。大家一开始叫她“白色旋风”，后来又都管她叫“苍蓝星”，那是传说中指引道路的星辰。

也是我一辈子难以企及的高度。

我叫雪泽阿部缘，是一名人类猎人。既不是博学的兽人族，也不是长命的龙人族。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特长，来新大陆以前取得过最大的成就，就是在二十岁那年狩猎了一头受伤的火龙。剥取那头火龙得到的素材，打成了我现在用的火龙S套装，还有不知磨了多少次的飞龙刀【朱】。那头火龙的配偶雌火龙，我用来做出了我装备上的饰品。这套装备在旧大陆已经是很不错的水平了。

村庄被那头怪物烧毁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是一头红蓝相间、凶恶异常的龙。头上长着一对犄角，口中布满利齿，还能喷出火焰。背上蓝色的散热壳弯曲生长，如同两队卫兵拱卫两侧。在短小的前肢与健壮的后肢之后，是最具特征的血红色巨刃状尾。这条恐怖的尾巴几乎与身体长度一致，被称为尾刃，而这条骇人的尾巴也为它带来了它的通用名——斩龙。

那是令我无数个夜晚为之战栗的名字，是夜半惊醒我的梦魇。我们仁汨村被毁后，年幼的我被次日赶到的邻村猎人队接到了邻村阿里村。从那以后，我就拿着我的铁刀1，跟着一名叫做明日利玛的猎人学习狩猎。斩龙的名号，也是他教给我的。而和我一起被接出村庄的平泽池容怒——我们村里只有我们两个活了下来，她干起了调查的活，自此与我相依为命。来到新大陆，她还成为了新大陆古龙调查团的接待员。

于是，我便如此来到了新大陆。

一#

来到新大陆的那一夜并不愉快，前面提过，船只出了事故，有一部分船员甚至被甩到了一座火山上。好在最后，据点的人如救星般挂在翼龙身上一批批出现，这一节不多说，那名不爱开口的年轻猎人更是奇迹般生还，被大家称为“天上来的第五期团”。

我和平泽，还有一位从前不认识的猎人，在头一天晚上匆忙地安顿好了自己的行李，挤在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小屋，匆忙地把自己的装备和道具整理好就入了眠。船上颠簸了这么些时日，我们还是头一次踏上坚实的地面，自然是睡死过去。那名不认识的猎人有些拘谨，只告诉我们名字叫“唯”。

次日日上三竿，我们三个才起来。舟车劳顿已在昏睡中恢复，今日心情还不错。此时我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自己今后居住的地方。

这是新大陆古龙调查团的标准三人宿舍。有些拥挤的小屋里，放了一张床和两卷临时放在地上的铺盖。我和池容怒推脱说在家乡睡惯了地铺，把床让给了唯。她并没有来得及铺好常见的西式床具，仅仅是给被子和枕头套上了花色古朴的被套和枕套，就脱下衣服睡在了光秃秃的床铺上。屋内陈设也正如床上一般凌乱——我们都没有好到哪去。地上散落着我的砥石，道具箱盖子上堆放着池容怒的笔记本，床边晾着不知谁的衣服——不过我和唯的武器还是好好摆在武器架上。正所谓武器是猎人的第二生命，不过就屋内情况看来，猎人也只有第一和第二生命才放在操心范围内。这时该来一个凉薄的笑容吗？这是池容怒教我的。

按照惯例，公告板应该设在据点门口。我们从小屋出来，边探索着据点边寻找着公告板。到一个地方先找公告板，是猎人的生存之道。这样的话说出来其实很无奈，因为猎人不去完成委托就无法获得什么收入，而非什么古老自然规律操控下，复杂高端的产物。猎人自己的开销是很大的。最基本的，猎人吃饭要钱，有时住宿要钱，出门要钱，和其他猎人交换情报要钱，各种狩猎采集手段也必须靠钱维持——买陷阱工具、买回复药、买捕捉网等都是要钱的。而相比之下，新大陆的团队精神反而解决了这些问题。比如说，新大陆调查团的狩猎伙伴都是和我们绑定的学徒艾露猫，而在旧大陆，光是狩猎伙伴的雇佣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或者，新大陆的猎人都是为古龙调查团服务的，所以相互之间的情报流通反而容易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承接任务都是猎人必须做的。至少我们这些年轻猎人来到新大陆据点，除了承接任务也没有其他能够胜任的工作了。

因此在公告板简要地看过一些新大陆的说明后，我们决定去探索一下新大陆的环境。而离据点最近，也是最安全的古代树森林，就成了我们在新大陆首次探索的不二之选。

新大陆的交通果然是不同于旧大陆，一声哨响，就有驯化的行翼龙尖啸着飞来，把我从据点门口接到了古代树森林的西南营地。

二#

虽说也并非第一次，但在经过昨晚的意外之后，这样的空中之旅显得危险过了头。不管怎么说，抓着行翼龙从据点出发，再次踏上坚实的大地时，我回望了营地篝火旁的黄色帐篷，转头又看到蓝色的补给品箱——这些在现大陆就熟悉的陈设稍微缓解了别样空中之旅带来的惊吓。我也顾不上想为何少了旧大陆的另一样物件——红色的缴纳箱，只是寻找着熟悉的要素来充实着空虚的内心。

从西南营地出去有两条路，一条向北，是狭窄的丛林走廊，另一条则向东，通向一个湿地。火龙甲壳做成的靴子踏在古代树森林的土壤上，带来的不是新鲜的触感、久别的重逢，而是似曾相识的不安。

多少年以前，也是在明日利玛教官的指导下，我穿着不合身的阿里村厚司¹狩衣与长靴，踏入了迩岱空部²森林的林中小道。然后，颤巍巍的手举起了我从仁汨村带出的伤痛——一把仁汨村太刀。村子被毁那晚，幼小的我拖着这把太刀和池容怒一起逃出了村子。

尽管是那样狼狈地冲出来，磨损的部分也只有刀鞘而已。几年过后，阿里村的大人对它勤加保养，等到我们长到可以开始狩猎的年龄后，它仍然光洁如新。可惜猎人公会的审查官在我来新大陆的时候没有批准我带上它。虽然在阿里村的时候，正式当上猎人之后我很快就把武器换成了一把青熊薙，可这把刀仍是常擦常新。当时，我就那样闭上双眼，朝着草食龙劈了下去……

在古代树森林，走过那段狭长走廊后，我终于来到了森林边缘。高大的古代树遮天蔽日，树荫下养育着数不清的生灵，寓居着不计其数的神威。我在古代树底的湿地，对着嘶哇乱叫的贼龙砍下了——

我在新大陆的第一刀。

竖斩，直斩，纳刀，袈裟斩，只几下就把两头贼龙砍翻在地。其余贼龙见状开始逃窜，覆盖鳞片的表皮没入草丛之中。我蹲下来，怀着感激的心情，熟练地从贼龙的尸体上剥着素材。这种黄绿相间的瘦长小型怪物在旧大陆见所未见，在新大陆却到处都是。剥下来的素材哪怕当个纪念品呢。

然后，我注意到了一旁树上的紫色粘液。

应该是大型怪物留下的吧。我不习惯地摸摸导虫罐，刮了一些痕迹进罐子。 这是来新大陆之前公会下发的手册告诉我的——虽然事实上是池容怒重点提醒我的。新大陆古龙调查团有着许多不同于旧大陆的装备——导虫、飞翔爪、投射器之类。明天下午将会组织面向新调查团成员的培训，但同寝室的三人都闲不住，所以现在就鲁莽地出了据点。

也是为了些钱吧，这样的生活习惯是从旧大陆带来的。旧大陆相比调查团，手脚要紧些。

池容怒有些懒散地跟在我身边：“不知道一之濑怎么样了。”

同寝室的一之濑唯，是一名铳枪猎人。出发前，只来得及问了她的姓氏，连出身都没来得及问，我们就已经分头进入了古代树森林。我和池容怒从西南营地出发，她从西北营地出发。出发时，我们看着地图，约定好了在地图上古代树中层的一个空平台会合。

“大概也在路上了吧。”我抖了抖火龙S靴子上的水，一边闻着空气中有些异样的烧灼气味。这气味很淡，一闻就知道不是附近传来的，池容怒也注意到了：“是雄火龙！”

雄火龙。我握紧了飞龙刀【朱】。不需要导虫指引，我们小步朝气味来源的方向跑去。

是一座废弃的巢穴，半面向着天空开口。从大小上看，应当是某种大型怪物的巢穴，但看上去却已经许久没有作为巢穴使用的痕迹——没有怪物的蛋，四处长着五颜六色的蘑菇，旧大陆就随处可见的香菇猪悠闲踱步，还有不知名的闪光飞虫在巢穴游弋。地上五颜六色的羽毛已然陈旧，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捡起几根，向导虫罐中放入一根，再捻起另外几根放到调查团配发的样本罐中。

从地图上来看，这里正是我们和唯约定的会合地点。于是我在这里闲逛起来，寻找着各种痕迹。

“火龙的痕迹呀，而且还蛮强的。”我攥着一片红色的鳞片，抚摸着骇人的三指抓痕。“奇怪，这里明明不像是火龙的巢穴，也不像是它的猎场，它究竟为什么来这呢？”

“而且照你说的，如果是很强的火龙，也不应该需要在这里加餐才对。”我转头看去，是一身海蓝盔甲的唯。

“一之濑？你也来了啊。我判断这里是一座废弃的巢穴，大概是遭到雄火龙驱逐形成的。你有什么发现吗？”

唯点点头。“森林的西北角有一种大型怪物活动的痕迹。”她从罐中捏出了一片绿色的羽毛，在洞穴昏暗的光线下不时幻变成橙红色。我立即展示出我收集的羽毛：“应该就是它，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大概是新大陆独有的物种吧。”

说话间，上方传来雄壮的吼声，震得三人都不禁绷紧身子，捂上双耳。那是太阳一般的咆哮，伴随着斜射的日光入巢，隐约可见滚烫的赤日——那布满花纹的翅膀，扑动着火红的威严。这咆哮震得我们三人睁不开眼，半蹲在地上。等到咆哮渐弱，我已经能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混杂着硫磺味和烧焦的气味，还有独属于上层捕食者的腥臭。

以及，我感觉它的翅膀好像和旧大陆的不太一样。

它缓缓落下的同时，我们就开始慢慢撤退。它在地上磨了磨爪子，随后微微仰头，口中火苗蓄势待发。

“小心！”我一下将唯向旁边推开，她顺势在一旁稳好身形，随后举盾，“梆”的一声自己挡开了那颗打偏的火球，双脚用力往后一蹬，就和我们一起逃离了这片洞穴。火龙并没有追上来，大概只是驱赶进入领地的入侵者吧。不过，“我想我明白是谁被从巢穴里赶出来了。”我指向远处一头瑟缩在草丛里，毛色黯淡的怪物。它的头如同青蛙一样，眼睛好像艾露猫，有着狭长的瞳孔。五彩斑斓的尾巴耷拉在长着翅膀的身躯后。池容怒恍然大悟：“应该就是火龙把它从原来的巢穴赶出来了吧！这样这个废弃的巢穴就说得通了。”说罢，拿出本来写起了报告。

唯点头：“这就是新大陆吗。在我的老家莫加村，火龙也会和海龙争斗呢。”

我摇摇头：“这更像是单方面的驱逐。老家附近的卯桥留山部雪原³，我曾经亲眼看见一头发怒的雹狐龙⁴把一头凿冰捕鱼的丹首鸟⁵一直驱赶到火山一带。”

池容怒也写完了简短的报告，合上本说：“我们走吧。这件事值得上报给调查团看看。”

三#

我还是不太习惯被翼龙带着飞。在池容怒报告给生态研究所所长时，唯一直在担心地看着我——而我在抱着一只木桶吐。

我把木桶刷完后，才听见池容怒给我复述所长的原话：“……那种怪物名叫毒妖鸟，学名叫噗凯普凯，按照以前的调查报告来说，它一般在古代树森林6区的高台上休眠。从前就认为它睡觉的地方过于危险，原来是这样……”我哪有心思听这些，抱着木桶径直向流通区域走去，池容怒只好跟着我聒噪。一直到我把木桶还给分拣物资的艾露猫，她才问我：“现在好些了没？”一边递来了一条毛巾。我有些好笑地把她的手推开：“是不是我不如工作重要？”她一本正经地立正：“了解怪物的信息才能保证你的安全，我这是为你好！”

傍晚，为了欢迎刚刚来到新大陆的五期团，在用餐地区举行了会餐。晴朗的夏夜，和大家一起围坐在吧台巨大的火炉前，虽然有些热，却很温馨。我递过一张餐券，随便选了一份“埃尔迦德风味烤鸡套餐”，就坐下，望着忙碌的艾露猫出神。我看着艾露猫用毛茸茸的小手从后面的架子上面把硕大的一整只鸡取下来，再用刀飞快地切开几道——应该是方便入味。这时另一只艾露猫接过这只鸡，把手伸进鸡的脖子，一下一下地把一大堆粉末和碎片塞进鸡的身体——那大概就是埃尔迦德风味的调味料了。做完这些后，一只正在烤肉的艾露猫把这只鸡举过头顶，摇摇晃晃地塞进烤炉中。

“喂——喂——”我正看着料理长给烤鸡加上他最得意的装饰。在这祥和的画面中，突然插入一个不协和的声音，把我惊醒。“脸上有疤那个，说你呢！你把最后一只烤鸡点走了！”我站起来碰倒椅子的声音和料理长低沉的“别吵”碰撞在一起，迎面又对上声音的主人——一位蓝发少女，穿着以玫瑰为主题的礼服，胳臂夹着一顶高高的礼帽。此时她正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盯着我看。这是我在贝鲁纳村见习时认识的前辈——希恩·拉法叶尔。给她造成这样的麻烦，我一时就有些尴尬。

我低下头去，借着扶凳子避开她的眼神，再从怀里掏出一小瓶酒：“对不起……这是我最后一瓶冰碎酒了，本来是珍藏品，你不介意的话，请你和我一起吃吧。”

她坐下，一颗泪珠从脸上滑落，哽咽着说：“我怎么这么倒霉……”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昨天来的时候，我那把太刀丢了，今天上午背着大剑，在古代树森林追一头大贼龙，跑了半天，怪物不见了，我也迷路了……”说到这里，泣不成声：“有一次……在家乡出差……我追着一头白兔兽……我一找到它……它就跑了……一找到它……它就跑……呜呜……”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拍着她的背，边听她哭诉，把烤鸡喂给她——反正这一份套餐堆起来和山一样，我一个人根本就吃不完。

临走时，她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笑着跟我说：“明天下午的飞翔爪训练，别忘了哦！”

我回忆着家乡雪原的雹狐龙，它飞舞时曼妙的身姿犹在眼前。突然间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好像确实忘了飞翔爪的事了。好像武器加工处的二期团团长说过，所有人需要找他加装什么装置……是什么来着？就在这样的深夜中，我有些无助。

这就是离开明日利玛教官的无助吗……我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先去武器加工处，看看能不能补救这件事。